稿件来源:21世纪体育
▲1990年代,成都寻常巷陌,踢球娃儿也并未穿上一件川足的球衣。刘陈平/图
《金瓶梅》里王婆教育西门庆,说“五件事俱全,方才行得”:潘、驴、邓、小、闲。
不谈风月,只说这个“邓”,指的是像四川人邓通那样富足。
四川人,曾是有钱的代称。
但就像邓通冻饿至死那样,故事的结尾,是没钱。
贫寒,是过去二十七年来的四川(成都)足球的循环劫。
讲述四川和成都足球的方式很多,居然从来没有从牟其中的1992年说起。
2019年,站在四川职业足球又一次悲愤地公开寻找赞助商的时刻,我们觉得,这段长达27年的清贫,应该换个起点来讲述。
一千块钱的思前想后
1990年代,牟其中和他的南德有很多宏大商业计划。电影《甲方乙方》中“给喜马拉雅山炸个口子多出多少个鱼米之乡”,也是其中之一。
但牟实现了一些事情,包含1992年给川航的“罐头换飞机”,最终搞来了四架图154M。以及,赞助四川足球。
一次南德给每个队员都发了一千元。当时马明宇还是青年主力,比赛断腿,在家休息。关于给不给他这份,有人传出细节,说“本来可以不给但俱乐部最终商议决定一视同仁”。
那时候一千元梆硬,但此事终究小家子气。你可以看出,即便“商业之神”牟其中加持,四川足球的经济起点是很低的——你翻遍纪录也找不到王健林那种版本:拿着手提箱装满现金上飞机对球员说,你们管赢球,我管发钱。
考虑到王健林祖籍四川,其辛辣对比,又烈了一分。
二十多年之后,牟其中坐牢又出来了;“罐头换飞机”时,王石的万科还在做所有能做的生意,送去了罐头,牟拖了半年才给他结账;现在,王石已经功成身退,万科已是千亿级巨企。
但是,回到四川足球这个范畴,主旋律还是:没钱。
▲1998年,在成都看世界杯还有这样的一种方式。注意广告词,不在法兰西,胜似法兰西。图/刘陈平
没钱没胆,说砍就砍
本文将跳过全兴时期。
全兴足球是四川人记忆中最辉煌的片段,随便说一段,即可使人慷慨流涕。
1995年一个寒冷的夜晚,后子门人头攒动,杨肇基跳上一张摇摇晃晃的桌子,拿起一个扩音器,大声允诺“一定会有票”。几天后对青岛,成都体育中心过道都是人,报告上纪录41400满座;有人透露,实际上有6万。
但一言蔽之,全兴时代是四川足球最稳定的财务时代。并不富裕,仅仅稳定。稳定的投入和一批球员的同时崛起,奠定了黄色狂飙。
然而快乐总是短暂的,留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
直到现在四川球迷都还在纠缠一个问题:为什么全兴之后,没有四川企业接着搞足球?
他们甚至列举了一长串四川名企的名字。然而对球迷而言,他们是忽略这些细节的——比如搞足球要多少钱,以及看起来很大的企业当时正在发生什么。
比如长虹倪润峰,据说他和TCL李东生这两代彩电霸主从无交流。长虹势猛之时,李东生到四川出差,查114找到了长虹厂请求“和倪总见一面”,无果。
2002年,央视年度经济人物评选会上,李东生在门口遇到了倪润峰。李东生一个箭步,上去邀约“能否等会找个地方喝茶一叙”。此时李东生春风得意,倪润峰已快“到点”,这个茶局,终究未成。
扯远了。请允许我们不但跳过全兴,甚至跳过徐明拿过全兴俱乐部,直抵2006年春节前。
当时,实德准备退出,与四川体育局博弈。在徐明看来,也就是钱的事情。四川要一支足球顶级俱乐部,在熬价格。
最终的结果是,商人徐明被上了一课——四川省体育局在最后的节骨眼上,单方面开了一个发布会,宣布四川失去了中超。
意思是,这个壳劳资不要了。
一瞬间实德很懵圈:此壳,当时价值几千万,很多城市数年都打不上中超,说不要就不要了?
是的。如果四川方面拿下四川冠城俱乐部,不但要付给实德一笔钱,还将涉及到后期的人员引进、运营等各项费用。更要紧的是,如果降级了,这还得计到省体育局的责任上。
蜀出相,巴出将。“相”精细算计,但“将”的重庆就只晓得昂然弄起走。然而谁也没有料到,四川没有了中超,而尹明善的力帆经常打到榜末;第二年又继续打,打到榜末又继续,反正又没有升降级。
宣布四川失去中超的场面,颇为喜丧。在同一个发布会上,还发布了省上对郑洁晏紫澳网夺冠的嘉奖令。
实德复盘方才醒悟,原来这不是一道必答题;原来这是两套截然不同的计算系统。
两年之后,徐明在汶川大地震中捐得比王石还多。但不少四川球迷仍然认为,他们弄死了川足。这口锅,扣得挺沉实。
冠城解散前几个月,打进了当年的足协杯决赛,1比2输给鲁能。
也许,如果夺冠的话,当时会给这场交易带来变数。
那个李伯清关于借钱的老梗
2017年,成都实现地区GDP13889亿元,四川全省GDP36980亿元,比重37.6%,一城独大。
但在足球界,省市之争与此相反。辽宁之于沈阳,仿佛四川之于成都。
2000年深圳全国足球工作会议上,成都成为全国足球重点城市。当时对这一提升最为激烈的反对派居然来自四川省,省体育局领导为了说通阎世铎,甚至将阎的提案称之为“违宪”。
那时候人们想不到,一年之后四川足球的老大全兴队将被卖给徐明。
全兴之退,还有投资人未曾意料到的细节。2001年夏天,当时的全兴队正在霍顿霍师傅带领下高歌猛进。时任全兴集团董事长杨肇基一行面见当时四川省政府分管体育工作的副省长。
根据1993年11月全兴酒厂和四川省体委共建四川足球队的协议,八年即将到期,杨老板想探探领导口风。
据悉,当他表达了“全兴已经共建了八年,愉快的合作可以到此结束了”时——谈合作,流行的都是以退为进,然后讨价还价;但领导马上就高度评价了全兴集团,似是同意划上句号:“感谢全兴这八年对四川足球的贡献。”
这一细节,客观也让全兴去意坚决,年底把俱乐部和蒲江基地打包转让给实德。
川队沦落之后,谢菲联2007年升入中超,一度成为四川和成都足球舞台的唯一亮点。
2009赛季,成都队在成体0比3输给深圳,和赛前传闻暗合。那是那年最后一个主场,球迷愤怒了。当球员将赠送的足球抛上看台时,他们不屑地扔回球场内。
2010赛季当成都队重整旗鼓征战中甲时,赞助也大不如前。
尤其糟糕的是,2011年年初,思嘉伯地产在俱乐部转让上忽视了成都有关部门的诚意,开出了一个9000万的价格,并试图将并不属于他们的基地也“出售”给接手者,这彻底让他们在本地丧失了生存土壤(编者注:当时基地的土地非但不属于俱乐部方,正是来自于当地国企)。
事后,重庆歌乐宣布买下谢菲联俱乐部70%的股权,大东家易手,最终也没有改变生存环境。
从2010年世界杯期间开始,谢菲联爆发了严重的生存危机:基地停电,厨师也挂勺而去(一度传言宋振瑜和厨师打架,仅仅因为一份鸡蛋)。
球员们当时笃信的是重新打回中超什么都有,但2011年该俱乐部换了董事长、总经理、主教练(两次更换)、领队、助理教练、俱乐部工作人员。。。。创下了中超纪录。
甚至,球队两次在赛场打出了渴望当地有关部门关注足球,声讨不兑现承诺赞助商的标语,这同样也是史无前例。
两个字:没钱。
青岛也没有钱。但职业足球的两条腿:钱和人(青年球员),青岛在后者方面比成都和四川好。在职业联赛开始之前,辽宁队靠人完成了十连冠。此后的故事,出现的新主角是钱。辽宁队崩溃后的大连、上海、山东和南粤,钱成为了最硬核的配方。
李伯清流传最广的一个老梗,说出来戳中了贫寒的四川足球:
“有啥子就说,除了借钱”。
春天,和倒春寒
1907年,英国传教士梅益盛(Isaac Mason)在三台兴建广益学校,带来了足球。
2013年10月,黄学军竖起了三台隆发足球俱乐部的大旗,这也是“足球之乡”第一个职业足球俱乐部。
黄学军初期的举动让人想起了三十多年前的牟其中——当时众多球员在温江试训,中午黄学军请大家吃饭。饭局上,黄学军慷慨激昂讲话,随后向每人发了两千元的“补助”,而这些球员尚未和俱乐部签约。
一年多之后,截至2015年1月份,俱乐部共拖欠球员及其他员工薪水总共超过200万元。14年11月队伍收队后,球员们在年末发难,要求与其当面对话。
黄学军亲赴球员宿舍,给大家打欠条承诺在2015年1月15日前付清欠薪。
对话结束后,细心的球员发现欠条上的签名是“黄军”。当年1月15日,还款日到了,球员仍没有收到还款。有人公开了隆发俱乐部的欠薪情况,利用微博进行讨薪。
而年仅16岁的智利球员比利,在三台的经历更“神奇”。因为中乙联赛禁止使用外援,2014年6月份就来到三台的比利只能随队训练,开始还能领取一点生活费。
后来,生活费被停了,比利只能顿顿吃5元一碗的素面。
最惨的时候,比利还得上街去散发传单赚钱度日。14年11月,几经周折,黄学军凑了一笔机票款,把比利送回了智利。智利小孩走的时候,身上带了500美元生活费,还是俱乐部工作人员和三台一些知情的好心人给他凑的。
2015年2月27日,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领导小组审议通过了《中国足球改革总体方案》。舆论欢呼,足球的春天来了。
当时黄学军已经和原俱乐部彻底切割,媒体评论说,他没有让隆发坚持到足球春天到来的时刻。
2019年,冲进了中甲的四川隆发(安纳普尔纳),没觉得这是春天。
此后的故事,四川球迷现在都知道了。
仔细梳理,四川和成都足球,几乎完美错过了90年之后的行业支持“波峰”。
如果考虑到地区经济总量、人员储备的话……最后的结果也不令人吃惊了。
今天是四川足球历史上拮据的一天。
2000万其实只是一个门槛费,便于解决注册时限。
拮据太久,四川人已经习惯了。